怀念赵震老师
盐山中学77级35班学生 刘秀武
1977年春,我由三红庙联中考上了盐山中学。
77级学生共编为6个班,自35班至40班,我入编35班。当时同村来的几个小伙伴都通校,和上初中时一样,我们还是一起结伴上学、结伴回家。
开学第一天放学后,我们在校门口集合,远远看见40班的刘忠义连蹦带跳地跑过来,边跑边向我们招手,红扑扑的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:“今天下午我们上地理课,上课的老头可有意思了,一上课先给我们读了一首诗。”“读诗?什么诗?快说、快说!”同学们有些迫不及待。刘忠义学着老师上课的样子,兴奋地说:“老师说:刚上新课堂,不必把课讲。要问是何故,听我说周详。诗读完了,就在黑板上写上自己的名字——赵震,是赵老师。”这是我第一次得知赵震老师的名字,第一次听到关于赵老师的传说,第一次知道赵老师的课是那么风趣。正因如此,我在心底种下了对赵老师深深的期盼敬仰。就在前天晚上,我与忠义在电话里聊起赵老师上第一节课的情景,四十五年过去了,那节课忠义依然记忆犹新,赵老师的打油诗他张口就来,如同昨天刚听的课一样,足见老师给我们留下的印象之深
尽管得到一些赵老师上第一节课的消息,但内心仍然抑制不住对这节课的期待:赵老师长得什么样?他有多大年纪?厉害不厉害?上课真那么有意思吗?第二天下午,期待已久的地理课终于到来了。随着“吱扭”一声门响,走进一个50多岁、身材不高、面庞清瘦的老头。穿着蓝色中山装,上衣口袋里别着两支钢笔,花白的头发,浓浓的眉毛,短短的胡子,戴着一幅黑边近视眼镜。进门后老师把教本轻轻放在讲桌上,拍了拍手上的粉笔沫,低头透过眼镜上方的空隙、用微笑的双眼扫过每个同学的脸,然后缓步登上讲台,慢悠悠地说:“刚上新课堂,不必把课讲……”同学们都张大嘴巴听老师的开场白,我知道这就是赵震老师。那天老师没有讲正课,只是告诉我们地理这门课应该怎么学,学了有什么用,学习过程中要注意什么。虽然这一切早听忠义说过,但它真的发生时我还是觉得那么新奇,大家眼里充满了喜悦和惊讶。过了很久才知道,赵老师原来是沧州市地理教学的“泰斗”,他的教法、开场白,直到今天仍然是很新潮的。从事管理工作以后,我无数次和老师们谈从教第一课、开学第一课、调班第一课、换单元第一课的重要性,为此还印发过许多怎么上好第一课的文章,赵老师对我的影响太大了
赵震老师与他同学的合影(右二为赵震老师)
我们上高一时,虽然恢复了高考,但学校工作仍处在向正轨转型的过渡时期。那时我们都重理轻文,信奉“学好数理化,走遍天下都不怕”,绝大部分时间和精力放在数理化上,对赵老师的地理课是不重视的。有一次地理考试,我因试题不会偷看身边其它同学的试卷,刚一转身就听赵老师提醒说:“有的同学违犯考试纪律了,下课后你到我办公室。”我心里有鬼,心想,肯定是刚才作弊被老师发现了。下课以后,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赵老师办公室,准备接受犯错后的狂风暴雨
赵老师见我进来,和蔼地拍了拍我的肩膀:“秀武,快坐。”我哪里敢坐,低着头连赵老师的脸都不敢正视。赵老师拿过一个玻璃杯,提起暖壶倒了一杯水,热情地送到我手里:“秀武,喝水。”我诚惶诚恐地接过水杯,心里又奇怪又纳闷:还有这样批评人的老师呀?水是温暖的,我的心也被赵老师的温情融化了。赵老师问了我学习上的一些事,嘱咐我要好好学习,考试违纪的事提都没提,一句批评的话都没有。我是满含热泪走出赵老师办公室的,不是委屈,而是感动,老师的谈话让我的心灵得到一次洗礼。回校当班主任时,我多次读过陶行知先生教育学生四颗糖的故事、给学生修手表的故事,深为陶行知先生爱心感动,殊不知同样的故事就发生在我们盐山中学,发生在自己身上。赵老师的批评不是空洞的说教,而是和颜悦色、示范引领,如春风化雨、沁人心脾。俗话说三步之内、必有芳草,其实教育大师就在我们的身边,只是我们缺少发现,这个道理是我十几年后才意识到的。
在我从教的三十多年里,被我批评、教育过的学生不计其数。批评学生时我能够做到动之以情、晓之以理,也清楚许多时候宽容比处分能起到更大的教育作用,但我什么时候给犯错的学生送过一杯水?没有!无论事大事小—次都没有!是不会吗?是不能吗?都不是,是不肯,是不想,是没有把尊重学生放在第一位。我爱着急,面对不听规劝的学生时常吹胡子瞪眼,甚至拍桌子震慑,与赵老师教育学生的方式比,我高山仰止、自叹不如。惭愧之余,切切实实地感到自己的才疏学浅。知过自省、见贤思齐,赵老师是我反思自己的一面镜子,鞭策我一生不断努力学习。
赵老师是1988年2月退休的,在盐山中学工作了35年,把全部心血都献给了盐山的教育事业。退休后老师回到了自己的家乡——沧县风化店。每年春节前夕,学校都安排几名领导、老师去探望,1997年至1999年,我有幸随队前往。赵老师每每得到学校来人的消息,都提前理发、刮脸、穿好新衣服,像迎接远方的贵客一样,到村口等待我们的到来。一年的思念、一年的牵挂、一年的祝福都留在了村口那等待的目光里。见到我们,赵老师左手拉着何钟毓老师,右手拉着张文甲老师,一边寒暄一边走进小院、坐上炕沿。屋子里早已收拾得干干净净,桌子上摆满了花生、瓜子、水果,一家人跑前跑后、斟茶倒水。赵老师看看这个、望望那个,拉着我们的手问学校的发展、问高考成绩、问老同事的消息……爱之深、思之切,那一刻,老师的心又飞回了他熟悉的校园、飞进了他恋恋不舍的办公室、飞到了他挚爱一生的课堂。
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呀!几十年来,赵老师把盐山中学当成了自己的第二故乡,把学校的同事、同仁当做自己的亲人,把回校执教的学生当做自己的孩子。不知夜深人静时老师会不会对着那些发黄的老照片回忆感慨;不知老师在翻看过去教案时会不会想起自己上课的风采;不知老师望着“德高望重”的匾牌会不会慨叹退休时与学校依依惜别;盐山中学的哪个角落没有留下老师深深的足迹,在老人家心里,盐山中学是挥之不去的记忆。
(盐山县县委、盐山县政府授予赵震老师“桃李芬芳”匾额)
2006年9月2日,赵老师因病去世。消息传到学校,我随何钟毓老师、张文甲老师、胡金锁老师、孟兆德老师、李俊老师赶往沧县吊唁。老师的灵柩停在沧县殡仪馆,悼念大厅庄严肃穆,亲友呜咽、哀乐低回,赵老师身穿黑色呢子大衣静静地躺在冰棺里,四周摆满了翠柏鲜花。老师脸庞消瘦,一脸胡子茬更显得苍老憔悴,微张的嘴巴似乎还要说什么……老师啊,您是不是仍然惦念着热爱的学校?是不是仍然思念着与您朝夕相处的老师?那天,李俊老师代表学校致悼词,追忆赵老师平凡而伟大的一生,念到一半,他已泣不成声,大厅里也是哭声一片。我心痛,心痛失去了一位人生楷模;我呼唤,但唤来的是老师的静默无声;我追寻,但只能看到您慈祥的照片。老师走了,但他那勤勤恳恳、兢兢业业、无私奉献的精神却与山河同在、日月同辉。
回到学校,我辗转反复、彻夜难眠,含泪写下一首悼念诗:
秋风萧瑟孤灯明,
欲闻教诲杳无声。
愁云惨淡洒清泪,
冷月寂寞叙悲情。
长路漫漫天堂远,
灵鹤翩翩伴君行。
人生自古谁无死,
恩师丹心照汗青。
在我心里,赵震已经不是一个名字,而已演化为爱的化身。您爱学校、爱同事、爱学生、爱课堂、爱盐山中学的一砖一瓦、一草一木,您把自己火热的青春、辛勤的汗水都奉献给了盐山中学。沐浴着您和老一辈的阳光雨露,一代代盐中人茁壮成长。我们记着您的音容笑貌,记着您的谆谆教诲,记着您尚未完成的事业。老师啊,现在的盐山中学已经搬迁到新校区,这里春花烂漫、夏荷妖娆、秋桐染金、冬裹银装;这里歌舞翩翩、书声朗朗、青春飞扬、鸟语花香,您的愿望正一步步变为现实。
老人家离开我们将近二十年了,我对老师的敬仰与思念丝毫未减。思念里有温馨也有痛苦,有甜蜜也有惆怅,但思念里更能看到光明和希望。赵老师,清明节到了,学生向您敬上清酒一杯、鲜花一束,祝您在天堂幸福安康。